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钱新明

那年，也是盛夏，我从扬州参加完一个笔会，在返程的路上，淮剧名家梁伟平“微”我，明天到扬州来演出了，是他主演的《武训先生》。我还暗嘀咕，今晚多好，看了戏回家！第二天，扬州的发小也“微”我，伟平来演出，一起看下？当时， 已公演了5年的《武训先生》亦已誉满梨园，所到一处，必引燃观众的激情。当天，我在泰州已有场淮剧的约会，直到两个月后，我赶到淮安大剧院现场观看了《武训先生》。

武训乞讨兴学，故事大意晓得的人多，早有电影《武训》，把人物形象经典演绎，那造型、那意态尽可望字生影。淮剧重塑舞台版武训，撷取舞台化的奇趣情节，当以剧种的独具个性呈现出另态武训。那场戏让我好半天没能从戏里出来。

戏剧的欣赏是由演员的代入进行着的，戏的起伏、戏的感染、戏的直逼人心，似乎流动着那表演的发酵和弥化。梁伟平是有戏的角儿，这戏不仅是附会自身的声腔和肢体的变化而来，更是浸化了角色的灵魂而热气腾腾。舞台上的武训唱段多，动作幅度大，带有点文戏武唱的特质，这给表演预留出了空间，然而于演员而言如何填充，使之丰盈，颇带考量。梁伟平是一位善于谋角色、磨细节的艺术家，对全剧武训命运的迥异把捏合度，入木三分。

刚开场的武训是一个对生活充满期待的青年，对爱情有向往，对未来有规划。那段与恋人梨花的戏，梁伟平驾轻就熟的小生戏路，满满的男女浪漫，其情其境不亚于“七仙女满工”。梁伟平在年轻武训的声腔表达上，一改端庄儒雅的传统唱法，另辟蹊径，田园俚歌式欢快而质朴，人物性格鲜活，触手可得。那段对唱，我听着耳熟，似有扬州清曲的“汤汁”。梁伟平曾生活于扬州，40年前，被淮剧一代宗师筱文艳带去了上海，他的唱腔当是受得维扬腔韵影响的吧。淮剧扬剧的唱都是传统的，演员们也善于来个百十句的大段子展示唱功。这让我想起他30多年前塑造的《金龙与蜉蝣》里“蜉蝣”角色，同样是少年，武训唱段的表达上，却成功地形成了旋律的造型，却无程式的重复。

看戏是看演员，还是看角色？其实是无法分开的，观众特别是戏迷粉丝们往往带着对某流派的偏爱，由人而戏的。戏的生命又是由着艺术的创新，满足受众变化着的审美欲望获新生。梁伟平在“武训”角色的呈现上完全剥离了个体的感受，于人物、于剧情的大格局里寻求差异。

“数铜钱”那场戏已近全剧尾声，想必是全剧的高潮，中年几近老态的武训出场，其步履、身姿活脱脱一副风烛残年相，这不仅是化妆的功效，更是梁伟平入戏后的水到渠成。“夜深沉，十方静，掩上庙门，佛龛下数铜钱叮当有声”。大悲调在一阵激烈的过门之后，轻轻地萦绕回旋。区别以往不同的是他起腔递送间，着意削弱了梁氏小腔的妩媚，渐渐地毫无缝隙地由情而曲，至达老生，十分钟的演唱情递进、曲转承弥化了剧情里人物命运。我留意到，唱段结束，梁伟平却未曲终情散，可见用心。

上个月，与梁伟平在盐城邂逅，他还提起前年的那场扬州演出，因为是30多年后再回扬州，情绪蛮崭的，效果特好，许是得了感情的助力。观众也十分热情，淮扬戏同流行于里下河地区，这戏情戏份是一脉相承的。

作者简介：

戏曲人物画家，也是报人。江南江北设有两家百戏画馆，出版多部百戏画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