涂晓晴

刚打出“泡桐花”三个字，欢喜得将嘴角翘成了弯月。

泡桐是速生材，哪家有儿子结婚、女儿出嫁，提前个十来年种下一棵泡桐，将来孩子办人生大事时，打家具板材的问题就能解决。框架和面板还得是老榆木和槐树等硬木杂树们的事。也有寒涩人家的整个衣柜都用泡桐木，就会遭到庄邻们的鄙夷，说谁谁谁家娶亲用的是“全堂泡桐”。

(资料图)

泡桐树年少时长得急，板材自然经不起木匠的磨刨。那是因为人们不愿意等，三四十年以上的泡桐的木质，当得起好料的评价。或说，泡桐，她根本就不是心怀他志的树种。她最喜爱的事——开花。开完花后长叶子、强枝干，一切都是为开花而进行的吸取营养、壮大树体的例行公事。

家乡的水塘多，每年都有溺水的孩子，大人们一般都看得紧。家前屋后能看到的植物，成了我儿时的牵挂。紧挨着叔叔家屋后长着一棵粗壮的泡桐树，时节一到，粗粗细细的枝杈上开满紫色的花。那花儿一束一束地簇拥着，仰头看去，任由那花香把我灌醉。

时隔三千载，伯牙和钟子期都已不在。曾经作为上等斫琴木料的泡桐树，还在等待擅长制琴的蔡邕回来。一年又一年，仍见她寂寞地开着花，依旧是千年不变的色彩。古人们或许是因为她木质空疏，空气和震动让声音传播旷远，听来倾心，被做成了乐器。这是双向发现，泡桐树做梦都没想到，自己被做成一个叫“古琴”的玩意，发出的声音和曲目，是古代士大夫们的晋级科目之一。

北京的春天，一片片屋顶灰突突的，连松树的针叶也会因寒冷变成接近黑色的墨绿，本应怕冷的泡桐树倒是很常见。时节一到，紫腾腾地开着，如祥云静驻。破落的院墙被渲染得宁静，天物伴随着烟火。失修的屋顶也因为和泡桐花树的毗邻，颇有些骄傲的资本。

有一年出行，恰好碰到泡桐花盛开的季节。从北方乘坐火车去南方，足足饱赏了五千里花屏。房前屋后的、公路边的、山坳里、水库旁、白水田中央……北方的才只露出花苞，南方的已经花落长叶。泡桐花像罩着一层粉，花筒内还像撒了芝麻粒似的，伴随着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同色系斑点。花儿们已经开得很好看，何必还非得用心装扮？

我爱泡桐花，爱到迫不及待地想要自己拥有一棵。或许是叔叔家的大泡桐树听懂了我的心意，从地底跨越十几米，在我家的院子里生出一根泡桐的嫩苗。我像获得了全世界的恩赐般期待它长大，陪伴小苗，给它浇水，施肥，心底里多了一位亲人。

一夜的大北风，吹断了比屋檐还高的泡桐苗，它被绝望地截成了两段，脸盆大小的肥叶子委顿下去，是我的爱护，让它在大风到来之前蹿得太高，但还不具备抵抗大风的能力。

那棵泡桐树消逝在春天。幼苗在长大之前应该学会避险，提前知晓自然界或来自人为的伤害。一棵棵大树小树裸露着生命，毫无遮挡。泡桐树们匆匆卸掉满树繁花之后，嫩黄的叶子从树干和枝杈里挣脱出来，没几天就又从指甲盖般大小长成一只只遮凉的小蒲扇。

泡桐树的花香专属独有，尽管它的花期和苦楝树的对撞，又都是紫色，但花香绝不相近。喷香的泡桐花，生活在扬州地区的一般都是紫色，其他地方的有黄色、白色和浅粉色等。成片成行整条路满个村种植的，除了兰考，还有曹操的故乡亳州。2008年独自驱车前往采风，看到了漫天遍野的泡桐。去时，花已开过，只能自行在脑中让时光倒流到春天花开的时候。这一幕被写进书里，也写在了心底。无论是雨天还是黄昏，神思会追随那漫天遍野的泡桐花绽放。

扬州四季分明，用泡桐木板做的墙壁隔板或者家具背板和抽屉底板，大风或雨季，不论白天黑夜，都会因为涨缩发出“啪、嗒”的声响。甚至会把人们吵得睡不着觉或以为家里进了贼。

花开成了小喇叭，行使另一种使命时竟然也不得消停。泡桐花开，像接了号令似的。花落，也似遵从了谁的鼓励。风雨过后，呆立树下，对着一地的残花，大哭一场……在心底里。

焦尾琴的多舛命运，琴弦上流出的爱情和友情，都已消失。一块泡桐板在不同的人手中和眼里，会生出各异的结局和命运来。

作者简介:

作家、编剧,作品有《曹操是怎样炼成的》《少年曹操》《蓝蓝和外星人》《扬州童话》《小学生成长期作文》等。